劉公公給姬昭明傳過話后,也轉交了一份奏折的提要,內容就是從兵部尚書的折子里摘取的關鍵點。
兵部尚書甚至讓自家女兒給姬昭明送了張請帖,是打算攛掇個一場小聚,請來許多武將家擅騎射的女子,去京郊進行一場射藝比賽。
姬昭明正好需要多了解些□□的使用感受,痛快地答應了。
武小姐也試探著給二公主送上了請帖,二公主本來也答應了,但臨要出門前一天,卻被皇后叫回了宮里。二公主在適婚之齡,最近有不少大臣替子求娶,圣人皇后挑來挑去也有幾個能入眼的,圣人找了個考校的由頭,打算讓二公主自己在側殿也看看。
“我接了武家小姐的帖子,要和她們一起去鹿兒山跑馬比弓箭的。昭明也會去?!?
“這可是你自己的大事,你要是去玩兒了,就別怪我們替你做主,到時候可別埋怨?!?
“我還小呢,著什么急,大皇兄也還沒成親??!”
圣人早先就跟皇后說過,皇子們的婚事不急,先學習歷練要緊。所以,皇后現在的精力,都是放在二公主的親事上。反正兒子什么時候娶親,都能可著全天下最好的女孩挑。但要是不早早挑個好兒郎給女兒,人就怕會被別家定走了,皇后可是打算為女兒挑個俊秀有才的少年郎的。
二公主只好乖乖留在宮里,還在心里給明日會見面的少年們都記了一筆。害她不能出去玩,害得她不能和昭明一起去鹿兒山,都是壞人!父皇要考校他們的文采是吧?自己定要帶好紙筆,把他們的錯漏都記下來,再到父皇面前挨個兒挑毛病才好,就像先生們做的那樣!
四年前的二公主,學業上真的是得過且過,聽人引經據典時,頂多覺得耳熟。
但在弘文館里卷過三年的二公主,就不可同日而語了。尤其是天氣暖和后,二公主保持著至少隔日來弘文館陪姬昭明念書的頻率。畢竟她覺得姬昭明之前是陪自己在弘文館遭罪,現在輪到她陪姬昭明念書到畢業了……
這兩年的弘文館貫通班是什么水平?
新科進士們笑著進來,也未必能自信得笑著出去!
皇子公主們關系都很好,后宮就算有什么爭寵的事情,也波及不到小輩這里來。
為什么?因為他們都在上課、做功課、背書啊。跟親娘都不是日日能見面的,就算總能收到親娘送的溫暖……可是皇后娘娘每次給兒女送點心飲子,也會給其他人一份啊,當然不會有什么隔閡。
至于攀比、嫉妒之類的,根本不存在。有這種想法的人,是真的不了解弘文館,也是瞧不起弘文館的先生們。
姬景行在弘文館里算新人,一進來教學就有了好成果,其他先生們誰心底服氣???
圣人還讓姬景行主持修字典,姬景行的親閨女還是貫通班里年紀最小的學生,還有記筆記的習慣……姬昭明還天天下課帶著筆記去找親爹幫忙整理……
這意味著什么?
新字書的負責人,會看到他們每天講課的內容!
文人嘛,骨子里總有些青史留名的志氣。誰不想在課堂上說點兒“金句”,然后借姬昭明的口說給新字書的負責人聽?姬昭明每天跟姬景行學了多久,先生們都的偷偷做了記錄的。要是哪天姬昭明是捏著厚厚一疊紙離開、甚至因為太晚,害的姬景行因為宮門上鎖要留下值班,當天的任課老師們能趾高氣昂好幾天。
弘文館的學生們卷,是有目共睹的。
弘文館的先生們表面上云淡風輕,好像下了值就約朋友出去喝酒品茶,其實約得全是文壇數得上號的人物,內卷比學生嚴重多了。課上那幾個時辰,全是背地里整日整日得打磨所得。
先生們自家的藏書閣里,多多少少都添了基本新作的書評、筆記,不為外人所知罷了。
國家最頂尖的教育機構,任職的都是圣人精挑細選的精銳,還這么卷了好幾年,教學質量能把國子監落下一大截。
弘文館的學生,只要撐住了沒掉隊,一日要有別人三日的苦功,一日更能有別人五倍的收獲。
毫不夸張地說,要是讓二公主現在去國子監里考試,在同齡人里,拿不到前三,算她發揮失常。拿不到第一,還得是因為國子監的學生里有她先生們的得意子孫,對應的題目是在家里開過小灶的,才能勝過二公主一點。
圣人從前只知道二公主念書下了苦功、進步很大,有大皇子頂著,他沒覺得女兒的進步多么夸張。
這次考評年輕人,除了想挑女婿,他也是想熟悉一下新秀,想著會不會發現下一屆的狀元人選。結果考評結束后,圣人一點兒都沒被驚艷到,只覺得中規中矩。
把人都打發走,圣人進入內室,和妻女圍坐在一起,圣人主動說:“這幾個年輕人好像被夸得過了,有些稚嫩了?!?
皇后覺得人都不錯,但丈夫挑女婿的眼光高,她當然高興。主動指著二公主奮筆疾書寫的那一沓點評,跟丈夫分享趣事:“不怪圣上眼光高,瞧瞧咱們女兒,像個小先生,挑了好些的錯漏呢?!?
“哦?嘉和寫了這么多,給朕看看?!?
拿到手,第一眼看的是字。圣人滿意得點頭,嘉和的字長進了很多,從字上瞧得出來,最近也沒有太松懈,是有堅持寫的。
再看內容,圣人剛才心中的那些不如意,也都被撫慰到了。女兒的基礎扎實,思路也好,這才是該有的答案嘛。
把那幾個人從心中的名單里都剔掉,圣人后來還找機會把推薦人叫來,陰陽怪氣了一通。
這些青年才子,至少也是國子監里的優等生。推薦人自己也考評過的,剛被圣人擠兌,還有些不服氣。
“圣上息怒,那些孩子們到底是少年人,念書統共才十幾年,難免有些稚嫩?!?
圣人就等著這句呢,這回可輪到他顯擺了。拿著二公主做的那些記錄,好好了炫耀了一回自家女兒。
這就是你們口中的青年才俊、明日狀元?就這、就這?朕的女兒都比他們答得好!你看這道題,他竟然記錯了出處,那邊化用的句子也不合適。明明某幾個典故都可用,竟然一個都說不出來,明擺著基礎不扎實。
朕可不是要求高,這些,朕的女兒都會!朕舉得例子,就是二公主答的,二公主可是剛及笄,不算欺負人吧?
推薦人啞口無言。
人比人,真的能比死人啊……難道真的是自己自負了?世家閉塞太久,以至于夜郎自大了?
推薦人回去后,那幾個少年家、推薦人家、姻親家的少年郎們,都迎來了一波十分嚴苛的考核,然后就是加課。
有兩個人還自覺在御前答得挺好,回家后高調了幾日,聽說推薦人上門拜訪,還美滋滋地招待,等著聽好消息。結果……迎來了扣三個月零花錢、卷鋪蓋搬去國子監里加功課的好消息。
意氣風發的少年們哪里肯服氣,但又不能找去圣人面前評理,也摸不進弘文館的門,更沒法找弘文館學子們的麻煩。找二公主的茬就更不敢了,只能委委屈屈得去書院里住,難兄難弟們抱成一團,互相鼓勵、吹捧。
小孩子受不住打擊,大人們可不傻。托關系、用人情,廢了好大的勁兒,才把弘文館的館主請了出來。
讓孩子們都在隔壁等著聽話,大人們和館主舉杯換盞,氣氛正好時,就自然得拿出自家孩子的功課,請館主點評。
館主就猜他們有目的,這會兒明了了,當然是很愿意的。當老師的,對有向學之心的學生,總是很友善鼓勵的。只是,細看文章后,館主的眉頭就皺了起來。
有對比才有差距,這些文章,就算館主用寬容的態度看,也只能說有一點可取之處,卻是太稚嫩了。當然,面子是還要給的,館主撿好聽的說了兩句,沒有多言。
外面的小子們還挺滿意,覺得館主很欣賞他們,酒桌上的人精家長們就沒這么樂觀了。
說得太客氣了,就說明人家壓根沒看上。
大人們開始下功夫輪班勸酒,就為了把館主灌醉,好套幾句真話。外面那些可都是家族里看重的子孫,在館主眼里就差那么多?弘文館現在到底是什么水平,都是十多歲的少年人,差哪兒了?弘文館里還能個個都是王侍郎不成!
館主笑得意味深長,不是鴻門宴,可以放心喝。顯擺一下自家學生們的優秀,他還是很樂意的。平時自持穩重不好夸他們,這回被灌了酒,讓人套出幾句真話沒關系的。他跟在江南書院的好友通信,總是不好意思多夸,這回非得借酒說個痛快不可。
室內室外,兩桌席面,很快就只有館主一個人笑呵呵的了。
弘文館并不全是王侍郎,但也沒比年輕時候的王侍郎差多少。聽到館主說,就連八周歲的姬昭明都已經能熟背四書五經,且熟知典故、能做妙篇時,他們都覺得館主是喝醉了。
可是,館主有個新習慣,就是會把學生近期作業中的好句,摘抄記錄下來。攢上一些,好在上課時專門評點。為了時刻琢磨怎么講評,館主隨身攜帶著小本子。
所以,里外兩桌人,就麻木得聽館主上了一堂“好文、好句”的賞析課。
大人們最后是假笑著把醉倒的館主送上馬車的,然后默默把自家的孩子領回了家。
差距不小,大人們放棄掙扎了。自家孩子只要跟同期考科舉的人比就行了?;始业慕逃敿?,比不起。
不過他們也更想爭取讓自家孩子尚公主了。這樣的教育質量,尚公主就是直接給家里私塾的水平提升一大截,在座的家事都不差,都有長遠目光,誰能不饞弘文館的學生名額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