顏莉從榮幸的眼里看出了滿滿的同情與憐憫,隨后才反應過來,她可以聽到聲音了。
她下意識地觸摸著自己的耳后,對洶涌而來的世界毫無防備。
原來劇本里都是假的,偶然的失聰也會偶然地恢復,一點準備的余地也沒有。
巨大的悲傷隨著聲音的回來席卷而來,顏莉站在原地,留下兩行淚水。
“我做錯什么了嗎?”她抬頭看向榮幸。
“沒有?!睒s幸過來輕輕抱著她。
顏莉像是剛回過神來一樣,看著周圍,原來她今天來醫院了,她猛然想起一件事,“我請了好多天假了,我得回劇組了?!?
她很明顯地感覺到榮幸的身體頓了一下,僵硬地回答她:“好。這次我送你去?!?
顏莉沒有拒絕。
她回家收拾了東西,顏爸爸還在家里,他已經很多天沒有刮胡子了,全身亂糟糟的還一股酒味,見到顏莉,他不悅地問:“你又要走了?”
“我得回去工作?!鳖伬蚶蠈嵒卮?。
顏爸爸完全忽略了顏莉剛恢復的聽力,他臉一橫,“你媽媽都走了,你賺的錢給誰花?”
連日來,他發泄的已經夠多,或許因為顏莉突然的失聰,所有的感官遲鈍,讓她顯得沒那么傷心,以至于在顏爸爸看來,顏莉就是不傷心的。
“你媽媽走了,這下你開心了吧?”
他咄咄逼人一般,向顏莉靠近。
顏莉被嚇了一跳,收拾東西的動作呆住,直愣愣地看著他。
她的表情沒有讓顏爸爸停下來,“你從小就涼薄,一直只想著跳舞,你媽發燒了都要她送你去舞蹈室,長大了又突然改行當演員,每天泡在劇場里,你演了什么亂七八糟的!現在你媽走了,你連停下來難過的時間都沒有嗎?”
顏媽媽去世了,他們父女似乎就沒有了情誼。
顏莉頭暈得很,憋住了要掉下來的眼淚,她深深地憐憫著眼前的中年男人,斟酌著每一個說出來的字:“爸,工作早就定下了,不能改。也就一個月,我就回來了。媽媽肯定不希望看到你這樣?!?
可是話說出來,她又覺得殘忍。妻子剛去世,女兒又不能陪在身邊,他們的房子賣了,他也辭去了工作,漫漫長夜,他一個人怎么過?
顏莉甚至想干脆不去演那部戲了。
顏爸爸大聲道:“你死在外面都和我沒有關系!”房間門摔上,他又將自己關在了房間里。
顏莉的腦袋麻麻的,她收拾好東西,提著行李箱走到樓下。榮幸見她下來,趕緊接過她的東西往車里塞。
顏莉卻不打算上車,“榮幸,我不放心我爸?!?
榮幸想了想,說:“我會每天過來看他的?!?
顏莉搖搖頭,轉身又向樓上走去。榮幸愣了一下,大步跟在她身后。
顏莉重新回了家,敲響了顏爸爸的房間門,“爸,你跟我一起去劇組吧,換個環境?!?
“你媽頭七還沒過呢!”房間里傳來悶悶的回話,有些哽咽。
顏莉敲門的動作愈發著急,“你不和我一起,我不放心。媽媽也會同意的?!?
大約是冬季的關系,老房子的暖氣設備也不太好,她敲了沒兩下,手的關節冒紅。榮幸看不下去,握住了她的拳頭,硬生生地讓她放下,自己則敲著門。
兩個人站在門外,大概十分鐘后,顏爸爸終于把門打開了。連日的不眠,他的眼睛紅得夸張。顏莉深吸一口氣,重復著自己的想法:“爸爸,跟我一起走吧?!?
過去二十年,顏莉從未想過帶著父母走上旅程。
顏爸爸抱著顏媽媽的骨灰盒坐在后面,靜靜地一句話也不說。顏莉坐在副駕駛上,偶爾通過后視鏡看著他。
上次和顏媽媽一起走長途,也是榮幸開的車,那時候他們還討論著《破壁》的故事雛形,顏媽媽喜歡聽故事,還發表了不少評價,此時此刻,她清脆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。
顏莉的眼睛有些濕潤,馬上又忍住了。
她也是第一次失去至親,她也認為自己可憐極了,所以她拿捏不好,在同樣可憐的父親那里,該扮演怎樣的角色。
如果和他一起失聲痛哭,一起沉浸在悲痛中,那他們怎么有力氣振作?至少現在,她要成為第一個向前走的人。
興許是車上太悶了,榮幸問:“你請那么多天假,汪導不會生氣嗎?”
“生氣?!鳖伬蛟缟蟿偪戳藙〗M發來的信息,聽說找了許多文替,就差她露臉了。汪鴻文罵得很難聽,不過對眼下的顏莉無效。
人生怎么會那么難,時間真的能熬過去嗎?